商会大厦

  我已经返乡十多天了，家乡那栋商会大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大概半年前，我暑假回家一礼拜，那时候它还在打地基，又半年，竟然已经巍峨矗立，有几十层之高。

  我家位于恩江镇桥南乡，恩江镇是被一条恩江河流经而得名。那河顺着恩江镇从西向东，交汇于赣江，最后流入鄱阳湖。县中心与桥南乡之间就横亘着这条恩江河，随着岁月流逝，城区变迁，依次修了三座桥。老桥，二桥，三桥。这三座桥建造的先后次序刚好是恩江河流向——上流流向下流。而这也恰好是城区由西向东迁移的顺序。

  老桥历史久远，传说是一和尚四处化缘所建，造了三次。前两次均被河水冲走。第三次的时候，得一富人资助，在大桥落成之日，和尚自断一臂，扔入河中，用于祈福桥梁坚固，自此屹立百余年未有损坏。我在儿时逛街走过几次，那时怕老桥无法承重，已不许货车通行。二桥又名六一桥，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建好，是现代桥。取名来源于永丰名人——欧阳修的号，六一居士。与此对应的，纪念欧阳修的六一公园就在桥头。顺着河道，往六一桥下走500余米，是龙蟠洲，上面有个龙蟠寺。我记忆里，早期龙蟠寺是非常落魄而不起眼的，立于那个每年汛期都会被洪水吞没的小洲上。而后，就是在特定的一年中，龙蟠寺开始翻新，此后翻新工程一直持续到现在。然后香客络绎不绝，洲的面积被加大，四周被加固，上面的寺庙气势恢宏。后面为了方便，用木头修建了一条直达洲心的走廊。

  三桥的修建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开始的，六年级竣工，同年，我将就读的实验中学刚刚办学。有了这条大桥，我读初中时距离被瞬间缩短了一半多。这条大桥时是为了将经济开发中心移到桥南，同时为现在的城区南迁做铺垫。大桥的建造速度远超我的想象，虽然后面楼盘升起的速度将我的想象不断刷新。这条大桥，成为了整个永丰县经济增长的命脉。而我家就位于这条大桥的南端，这也是桥南乡命名最接近现代意义的诠释。不管是哪座桥，只要有桥横跨恩江河，连接城区和我所处的这片土地，桥南乡的“桥南”就能够得到解释。

  工业化，城市化在比我想象的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从最开始地处桥南，交通不便时期就建立的造纸厂，纺织厂到如今鞋厂，药厂以及它们所在的一块更大范围的工业园区。我目睹这些变化，从童年走到青年。那些变化同时是非常显著的，有一天，造纸厂那矗立了十几年的烟囱被定向爆破倒塌，在地下水泥管道里仍然不断往外散发难闻味道的污水也被禁止排放到河流。在三桥修好以后，更多的厂房，更大的厂区被建造，被开发。临时修好的混凝土道路被超额载重的货车们碾烂，同时城区需要更多的土壤来夯实地基，建造楼盘，整个工业区常年都充满着灰尘和黄土。我上学的时候，骑行在那被碾压的凹凸不平的路上，如果路上有货车，车后卷起的灰尘和黄土如同沙尘暴一般，遮蔽整个天空，无处可躲。每经过这样一次扫荡以后，我一边咬牙切齿说要发愤读书，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感觉抓着一把柴草。后面随着政府行政楼的整体南迁，铺天盖地的楼盘在城南区蔓延，最后蔓延到了最早造纸厂的厂区，号称“滨江豪宅”。

  当我走在村子路上，抬头便可看见那一簇簇挺立的楼盘群以及那个孤立在荒野中的商会大厦。商会大厦恰巧在城南区楼盘群和桥南三桥头楼盘群的中点，不出几年，这一路都将是密密麻麻的楼盘。经济发展的同时，我感受到的是环境的恶化，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恩江河里游过泳！在工业化，城市化席卷而来的时候，工人工资并没有多大起落，仍旧是每月两三千的水平，然而如今的房价却普遍炒到了八千一平！

  乡村还是那个乡村，除了几处在新建的房子，没有多余的改变。我家依然是从前那样，和我半年前看到的一样，甚至和我们当年搬进来时一模一样。一切没有变好，甚至在某些扰动神经的方面变得更糟了。在给老旧而废弃的柴草间盖上崭新红色琉璃瓦的时候，将里面的老鼠惊扰，老鼠四处乱窜，最后导致整座房子都有了鼠患。当我向我妈抱怨楼上老鼠晚上打架太吵的时候，我妈和我说，她之前找过对策，养了一只小猫，但是忘记给它盖衣服，夜里太冷，冻死了。我深深同情家里养过的猫狗，从没有一只善终，能养活我们也算是个奇迹了。你只给它一日三餐，不去关心它，不管它死活，它当然活不下去了。我冲老妈吼。

  夜里我感觉到睡意渐浓，却一直不敢闭眼。村里新装的一盏路灯正对着我的窗户，熄灯以后，仍然能够辨识卧室里的一切。隔壁的两条狗在隔着一条小河对吠，鸡也不分时刻的打鸣，夜色笼罩出古怪氛围。我想起高中暑假在家的那些个夜晚，晚风习习，外面蛙声在稻田中起伏，还有蟋蟀的叫声，都混成了白噪音，成为记忆相片的底色。

  我躺在床上，想起多年前的夜晚。

  那时家所处的这块地方还是我爷爷经营的小卖部。在一次失窃后，爷爷和我就搬上来睡。房子很小，窗户却很大，在静谧的夜晚，偶尔有小汽车驶过。晚上车灯很亮，房子所在的地方恰好是路的拐弯处，车灯把窗户倒映成雪白的影子挂在墙壁上。车由近及远驶去，正方形的白色窗户影子扫过墙壁，变化为长方形，越来越窄，最后又留下满屋的夜色。我夜里睁开眼，不厌其烦地等待着一辆车驶过，满足我的好奇，直至不知何时睡去。